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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7个成员 4588个话题 创建时间:2011-05-12

海杰:论“手机摄影”

发表于 2014-10-30 1304 次查看

手机是一个买办平台,它不是相机那样的生产平台。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手机不具生产功能,也不意味着它要受到道德谴责,而是意味着,我们不能再用相机那样单向度的生产模式去衡量和评价手机在今天所表露的各种职能和文化特征。

当我们拥有了手机,也不意味着我们仅仅是拿它去拍照,仅一这点,就和相机划清了界限。手机作为一种媒介的多元性也就为我们所认知和利用,我们拿它去拍照,去打电话,去发微信,去点赞,去求扩散,去晒图,去发送语音……我们非常需要手机,甚至离不开手机,离开手机,今天的人们会发疯,因为离开手机,就表示我们已经离开了朋友圈,回到那个被我们之前一味冷落的枯燥的现实实体之中。而离开手机的举动只要完成断网,就可以实现,因此,我们会敏锐地意识到,手机当它独立时,它的交互意义会最终瓦解。那么,对于它的认识,也不得不从断网和联网开始。因此,手机是一个买办平台,它通过联网与各方供应商谈判,并开放自己的接口,然后手机使用者就会进入到由它撮合的社会性生产和交互关系之中。

手机没问题,但手机摄影有问题。只有清楚地认识手机,才能明白手机摄影的命名和定位。

今天,人们开始尝试着使用“手机摄影”这个词组,而展览策划者也努力将这一词组引入关于由手机拍摄的各种图像展示中,展示的形式大致是将手机拍摄的图像从手机卡上迁移到画廊、艺术节以及美术馆边缘空间的墙上。这样的展览效果不管怎样,都能使策划者感到快乐和兴奋,因为,他们自认为正在参与到一项对于未来至关重要的文化实验和探测上,而人手一机的技术生态和背后的文化形态显然已经被他们置之脑后,他们急切需要一场图像的变革来刷新自己,刷新疲软的摄影生态,并在这一变革中占据有利位置。

总之,观众选择他们喜欢的图像进行观看和评价,这和他们进入这些空间看油画展和雕塑展等展览没什么区别。对于观众来说,他们除了看到不一样的图像之外,其他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即便是策划者在展览前言里如何强调手机摄影对于今天的重大意义。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尝试着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问题出在哪里?

也就是说,我们得顺道质疑一下“手机摄影”词组的合理性,这个命名是否有效?

在我们试图提出这一问题时,观众早已把他们看到的展览用手机拍下来,传到微信朋友圈和粉丝分享,并收获了众多的点赞和评论。粉丝们在这个九宫格里收获了展览信息,完成了表态(即点赞,尽管这点赞更多是出于礼节性的社交动作),交流了对于展览的看法,掌握了发布者以及其他共同关注的粉丝的审美癖好,局部获知了发布者的人脉关系和网络热度,从而将以上行为综合起来,快速归位,进入新的感觉共同体之中。而对于发布者来说,在他享受分享的快乐同时,点赞和评论就如同抽样调查,他可以通过这个简单的行为判断粉丝的心理状况和自我的社区价值。

这一连串的动作足以吸引我们滞留和持续深入,而挂在墙上的被命名为“手机摄影”的那些图像,即使再令人赞叹,也会在短时间内被忘得一干二净。从这一点上看,那些美术馆、艺术节、画廊的手机摄影展不是实验和探测,而是剥离了手机这一媒介的外延,将它从一种关系构建和交互性中分离出来,回到由相机生产,由美术馆承担的展演价值之中。因而它依旧处于展演的单边关系之中。

甚至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应该重新审视“观众”这个概念的演变,它已经不是之前的展厅里的观众,而是网络行为和事件的参与者,只是他们在给艺术新媒介贡献意义构成之后,并未争取到署名权,或者说,他们还没有争取署名权的意识,而艺术家将这一权力快速收进囊中。在没法回避大量参与性游说和设置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要向观众告知署名的意义,这将决定他们在日后的传播文案里是否属于真的参与者,而不是起哄者。

这事与所谓的“手机摄影”有很大的干系,他们是这个暂且漂浮的门类的构成分子。

 

仔细想想,作为一个凡事都要在第一时间告知别人的人,手机提供了他通向另一批观众的舞台,他只要连网并且成为一名自媒体用户就行,然后就可以开始观看、交流以及被观看,使话题持续。因此,我们探讨手机摄影,必须要结合移动互联网语境(现实中,这样的语境依然被割裂),脱离了移动互联网语境的“手机摄影”都是耍赖,是偷换概念。

手机摄影的意义体现在交互关系上,而不是审美范式和观看方式上,尽管最初手机持有者都是由审美范式驱动,但最终指向的却是一个复杂而交错的关系网络,这个关系网络的即时更新特征决定了他们将不得不参与到一项关于私密的竞赛中来:让我看看,还有什么秘密可公开,人家都在公开秘密,我不能掉队,掉队意味着遗忘。这种不断公开的焦虑已经超越之前移动互联网初期的现实围观冲动,成为最新的精神需求。微信用户的激增和微博活跃度的递减构成了这种竞赛焦虑和现实围观冲动的技术基础,也就是说,人们开始放弃广场,进入到社区里讨论政治、社会事件、腐败等公共话题,不同的是,这些话题在广场上引发的愤怒狂潮正在社区里变成手机屏幕上的产品,人们不再愤怒,而是就着瓜子一起吞下,而他吞下的整个过程和心态就由微信朋友圈来代为保管。掀开朋友圈,通过手机发布的图像和文字的拼贴,就能很逼真地看见发布者。

甚至最初也还不是审美驱动,而是身份驱动,一种随时宣布发布者存在、活跃并且依然重要的身份焦虑,因此,这种身份焦虑不需要图像清楚,不需要高精度,只需要图示意义,或者说,是手机的性能规训了这种图示意义,它只给我们那么大的像素,相应地,使用者便放弃了审美诉求,委身于即将到达网络大海的手机特定像素之中,这是信息时代的“结绳记事”。

而如果没有移动互联网以及自媒体环境,使用者是没法承受这低像素之痛,手机摄影也仅仅是相机变小按下快门而已,人们大致会弃之投奔到其他性价比高的平台之上。

我们不妨来做一比较,跟传统数码相机相比,手机在影像生产方式(按动快门)和观看方式(取景框)上没有实质性变化。但在传播方式(移动互联网)和交流方式(粉丝群)上,它被激活,成为今天的媒介先锋。所以,传播方式和交流方式才是它在此刻的意义,相比传统相机拍摄的照片作为叙事主体而言,手机拍摄的图像具有引擎功能,而非主体身份。尽管跟传统数码相机相比,手机借助于众多产品终端的便利,正在肢体化,它越来越具有生物学的意义,它驾轻就熟地游走于人群之中,不像相机那般令人警惕,就像人们伸出的一只手一样日常,但它发生的行为依旧需要上传公布才可被重视和获得人际反应。将手机图像迁移线下,也只是拍摄器材和打印介质之间的勾连与对话,并未将观众主体引入这个对话之中。

它的买办特征决定了它所启动的模式只能是具有连通、传递和协作的网状模式,而非原发性的单一的块状模式。在网状模式里,由各大移动终端构成的产品集束互相协商,共处一个平台,接受和吸引手机使用者的挑选,并凭着使用者的喜好和性格特征塑造出他们的虚拟镜像。它没有因为技术而变冷,它甚至重建了使用者之间新的友谊,这种友谊也不是传统的时间强化的,而是由共同的图示属性构建和明确的,因此,在移动互联网里,图像是有气息和性格辨识度的,人们根据这些图像找到兴趣相投的朋友。

因此,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手机拍摄的图片转移到线下展示,与手机摄影的概念毫无关系,手机摄影不再是扁平的图片,它是由使用者因为身份焦虑而引发的一系列社交行为和日常事件,它是运动性的时间和关系流变,而不是静止的图片悬挂,手机摄影是由手机上传的图片构建的集展示、传播、交流、关系构建为一体的交互体系。这从根本上将我们从传统的经典视觉的权力性打赏中解脱出来,使得人人都有权力去表达自己,并获得相关评价和互动。它是消耗的,不是储存的。

永远处于线上,是手机摄影这个综合的行为带给我们的合法状态。我们也可以假设,如果索尼等品牌早早地在相机上安装WIFI,开放端口,那么也就没手机摄影什么事。这个假设的成立,表明了手机作为技术平台的可替代性。但我们今天之所以来探讨这个命名的问题,就在于,它在替代物到来之前,为我们呈现了一种开放性的纾解通道,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交互文化的兴奋纽带。

手机摄影跟移动互联网的粘结和捆绑的好处还在于它打破了由相机单向度发送的教育性话语模式,在这个模式里,观众是被动的,是强制接收的,而手机摄影跟移动互联网结合后,它变成了双向的,既发送又接收,观众选择性观看和储存,并对此作出评价,它是相对民主的交流话语模式。

现在,我们大致明白前文所说的手机摄影一定得结合媒介语境的必要性。在这个语境中,图片发送者如果有意将接收者的接收渠道关闭,那么接收者有权也将对方拉黑。这是交互性留给双方的可控的一面,这个权力的赋予某种程度上能制约彼此尊重,实现社区规范的养成,但更重要的是,如何携手,取得联合署名,并且使参与变成平等的命名行为,而不是材料,是关系到交互的价值构建。从这点上来说,目前异常发达的移动互联网文化并没有实现这种平等,它反而掩饰了交互中的署名权的缺失,这也一再提醒我们,参与性艺术仅仅只是强化了主体性的易容术,而主张众多主体和平共处的主体间性只存在于这种移动互联网文化的表述之中,并未达成实质性改造,所谓的参与性也仅仅是一种意义众筹。所以,就当前的这种大众文化来说,真正的交互与参与还依然只是一种可能的叙事。

似乎有些悲观,手机摄影孕育的大众文化并不是媒介新浪潮赞美的那般消解权力,而是加强了权力在部分个体之上的额度。好在,我们在使用的过程中,自然地适应了碎片化的书写形式,比如,我们拍摄的云朵、菜谱、车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自拍的表情、莫名其妙的物体局部……这些统统被我们接收,并且点赞或者打上笑脸。这被经典性美学遗忘和鄙夷的图像碎片在此刻获得了合法性和人格化,它就是发布者的表情和发言人,我们针对图像的点赞或者评论,就是对于发布者的赞赏和对话,图像的人格化表明自我个体的觉醒与自我塑造的开始,而不像那些美术馆空间的手机摄影那样在经典性美学跟前乞求怜悯和关爱,以至于想像有一天获得接纳。美术馆的手机摄影展策划者并没有明白,碎片化是手机摄影的存在形式,经典性属于相机这些生产平台,经典性的仪式感依旧存在于相机之中,而手机摄影的文化特征,使得碎片成为一种絮絮叨叨的影像表达,在这里,我们不期望看到经典性,而是看到由拍摄者和上传者在经由九宫格这样的编排方式下的一种心理镜像和粉丝评价体系,它缔造了我们新的生活方式。

手机摄影的展场就是微信朋友圈和微博等移动互联网空间。它的价值就包含在于各种点赞和文字喷射的碎屑之中。它的创作和展览一样始终是凝结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甚至不排除手机在将来被新的技术平台代替之后,“手机摄影”的命名或许就此终结,因为我们不曾在手机的序列中发现情结,因而也无回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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